1
巨大的悲痛后，迎来万籁寂静。那一刻我停止了呼吸。
一头猪的惨叫，一个生命的结束。
我是如此残忍地见证。它挣扎着鲜血喷涌，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后，安静下来，四脚再也不动弹。
开水烧好，它被送到巨大的木盆里，去毛。它一生最干净的时候，是停止哼哼唧唧的时候。
李哥帮着把分解好的猪肉，一起送到求石。
临走的时候，他说，今天是农历冬月十六，杀年猪的大喜日子。
嗯嗯，我点着头，是啊，又快过年了，在乡村，迎接新年，一个接一个的大喜日子来临。杀年猪，是第一桩。
2
求石来到乡村快5年，数了数，这是第五次杀年猪。也是我第一次见证一头猪的洗礼。
以前，杀年猪这件事情，我从来不参与，交给管家姐姐，在外面杀好，腌制好，熏好，一切都好了，再带回求石。我只有一个要求，别让我看到血腥就好。
其实，我也知道，杀年猪是一件喜庆的事情，也是乡村新年将近的头等大事。这里的乡村，家家户户没有不杀年猪的。
入乡随俗，我必须习惯。我入乡很多年了，依旧还像个乡下城里人，这是我对自己的不满。我需要成为一个彻底的乡下人，才能吃得了乡村这碗饭。
而这些，都不能免俗。
今年，又是一个早年，管家姐姐早就和我提起，今年的年猪是村里小黄家的，那么近，你就去看看。
是的，要去看看，如果杀年猪的那天，我正好在，我就来看。我要看看，一头猪，经由怎样的变化，变成一头喜庆的年猪。
昨晚管家姐姐就强调，周五是一个晴天，一起去小黄家杀猪，嘱咐了又嘱咐，顺便在那里吃个杀猪饭。她还准备了生姜大蒜盐，以及灌香肠的各种佐料。
我知道，我必须见证一场血腥，才能入这场俗。
3
一大早，管家姐姐就喊，年猪马上要杀了，快来。
我拎着相机就跑。
一头猪，已经在案板上了。今天要杀三头猪。
两位杀猪佬师傅熟练地操作着，他们在给猪刮毛。猪头与猪身刚分离。
刮完毛，又点火去残余的毛。尤其是那个猪头，师傅处理得特别过细，把猪脸上每一根毛发都要剔除干净。还给猪的两只耳朵剔除了耳屎。猪这一辈子也没有人给它掏耳朵，今天彻底干净了。
他们在猪鼻梁上划了一刀，把解下来的猪尾巴穿进了鼻梁。我说，这是啥讲究呢。他们说，这是头尾相连，表明这头猪是完整的。
杀猪师傅一步一步认真熟练地操作着，此刻，安静的、干净的猪，就像他们手中的艺术品。
待清理工作完善，他们就像庖丁解牛一般，为猪破肚抽肠。一人解猪，一人拉肠，瞬间，大肠小肠落入大盆，清理干净。
猪的全身都是宝，所有器官鲜活完好，都有它的归属。每取出一样，杀猪佬师傅都用棕树叶绳子穿好，像艺术品一样挂了起来。
管家姐姐已开始在一旁忙碌，煮血花，洗猪肠，为灌香肠的细致活儿做准备。
他们说，杀年猪的当天，这些活儿乘着冬天的冷气，一气呵成，要完成得利利索索，干干净净。每个人都干劲满满，卯足力气干着活儿。
那些平日不敢靠近的，杀生的血腥场面，在这里，变得喜气洋洋。
杀猪佬师傅面对一头重400斤左右的年猪，不消两个时辰，已将它们一块一块整齐摆放在案板上。甚至每一块肉该怎么熏怎么吃，都有序安排好了。
我屏住呼吸，拍下很多镜头。
这也是我有生以来，第一次目睹杀年猪。
4
他们问我，你小的时候，你的家乡不杀年猪吗？
在我的家乡，没有听说过过年要杀年猪，小的时候没有见过，长大也是没有见过的。
那过年吃什么呢？过年也是要吃鱼呀肉类的，不过是用盐腌制几十斤，备春节之需，能吃个十来天就很不错了。这是我对江汉平原家乡过年的印象。
来到宜昌生活后，才听说过年有杀年猪之说，还有年猪饭，杀年猪聚会等等。而这头年猪，会熏制好，放个一年半载，从年头吃到年尾，直到下一头年猪到来。
不同的风俗造就不同的生活方式。我也是用了很多年，适应了宜昌的熏制食品。
当求石来到乡村，我们有了自己的年猪后，我才知道，我们的熏肉，是用桔树枝还有稻壳一类的植物熏制的，那些被熏过的肉与骨头，除了保留猪肉特有的鲜味，还散发着植物的清香。对于熏制食品，我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接纳。
而求石的紫苏包腊肉，薄荷包熏肉，是我常常向食客推荐的一道特色菜。
5
我去看剩下的两头猪时，它们还在猪屋里哼哼唧唧着，见我进来，用猪嘴拱着猪门，用它的小眯眯眼看着我。
它们持续地发出哼哼的声音，软绵绵的，似在向人类撒娇，又好像似在乞讨食物。
它们实在是太胖了，以至于挪动一步，都会喘息，每走一小步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小黄说，它们养了足足一年，她们家是做面条生意的，所以这几头猪吃了很多面粉，红薯，白菜，南瓜。比普通的猪都要壮实。
最壮实的时候，也是猪的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。好在，它们带着光环，成为一头喜庆的猪。
它们不停地发出哼哼哼的声音，这是它们与我的互动，我感觉到了。只要我在，它们就闹出动静，我离开屋子的时候，它们就安静下来。
杀猪佬师傅完成一头猪的洗礼后，和几个帮手，走进猪屋，把那头哼哼唧唧的猪赶了出来，强制它走向刑场。猪的叫声突然大了起来，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，在嚎啕大哭。
当那把杀猪刀伸进它的脖子的时候，我听到了猪发出的最惨烈的声音，在乡村里回荡。
也许，很远很远的地方，都能听到，这里，在杀年猪。
中午的年猪饭，我带着敬畏，喝了一碗新鲜的猪骨头汤。
6
第一次经历了一头年猪的诞生，其过程充满血腥，又充满喜庆。
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结论。
该怎么说呢，是我们可爱的猪，为人类世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
我几乎是一气呵成，完成这篇文章的叙述。
可是写完后，对于标题，充满纠结。出于写作的本能，我写了标题“杀年猪”，可是这个“杀”字，令人望而生畏，让我十分不满意。又取名“求石年猪”，依旧没有感觉。遂儿又取名“敬畏一碗年猪汤”。名字越多，越不对劲了。
这于我，也是少见。我通常是先确定标题再开始叙事的。
可是，我真的不能对这头年猪草率，更不能让阅读这篇文字的人，对年猪充满血腥式的恐怖。
好难。
我想请朋友们帮我参考一下，说不定会有启发。
参考后，大家一致同意不用“杀”，用“年猪”。可是，总是觉得还差点什么。
最后，我和木兰展开讨论。木兰也说，这个名字难取。
“一头猪带来的幸福感”，木兰一边回复一边说，“可是这样对猪太残忍。”
“唉，横竖都是残忍。”我深深赞同。
“谢谢你，猪先生。”木兰又敲过来一个标题。
“哇，像童话一样的名字，蛮喜欢。可能文章需要换画风。等我想想，明天再说。”我回复木兰。
今早醒来，脑海里一直飘着这六个字“谢谢你，猪先生。”，结合昨天的回味，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又笑，想起昨日年猪的可爱模样，想到它们是可爱的猪先生，立马决定，就用这个名字了，是它，就是它。如童话一般的名字，我真的爱啊。
昨天也好像经历了一场童话呀。我去给猪猪拍照的时候，它发出哼哼的声音，正是在与我打招呼，只是我当时不太懂而已。而告别的时候，我也忘记了对它说声：谢谢你！
谢谢你，猪先生，谢谢你带给我们一年又一年的喜乐与吉祥！让我为你唱一首猪之歌吧。
